狐七惊得手中蜜饯都掉了:“竟有八条人命!”
茶盏在矮桌上重重一顿。
满庭芳沉声问道:“可曾请过方士作法?”
老妪长叹一声,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惧意:“长安观的守中道长开坛那日,老身去瞧过。三百张黄符无风自动,桃木剑上的丹砂突然化作血雨,浇了道长满身。他说是大杨镇祭祀懈怠,触怒了真君,需塑金身赎罪。”
“后来如何?”满庭芳指节轻叩桌面。
“县太爷虽不信这些,镇民还是凑了银钱请道长操办。金身落成后太平了两个月,谁知前日又现尸首……”老妪声音发颤,“守中道长重伤垂危,竟说要未破身的童男女作祭品,十日一换才能平息真君怒火。”
满庭芳眸光一凛:“可知是哪位真君?”
“说来话长……”老妪佝偻着背,回忆道:“六十年前,猎户在山洞掘出尊石像,巧夺天工不说,那眼珠子竟会随人声转动。后来富绅出资修庙供奉,谁知庙里夜夜传出怪声,供果隔夜就腐烂。那年大旱,镇民求雨三月未果,有人趁夜砸了石像。据说石像裂开时,那双眼睛正死死盯着大杨镇。”
满庭芳倏然起身,拎起昏昏欲睡的狐七:“真君庙在何处?”
“西北山上,如今被长安观的道士守着,不许人进出。”老妪见她神色,急忙劝阻:“娘子可莫要……”
“多谢指点。”满庭芳已大步流星往外走。
狐七揉着惺忪睡眼,嘟囔道:“你一个地府当差的,怎么管起阳间闲事了?”
“那倒不曾。”满庭芳步履不停。
狐七气得小拳头攥得发白:“那咱们这是要去哪儿?”
“看真君像啊。”她答得理所当然。
眼见狐七气得七窍生烟,满庭芳这才柔声解释:“你可记得我与白鹤梦都说镇上无鬼?这岂不蹊跷?”
她指尖轻点狐七眉心,“横死之人必有怨气,便是守中道长法力高强,也不该一丝鬼气都不剩。”
“我懂了,本该有的鬼,却没了,这不是抢了你们地府的生意,所以……”狐七眼眸一亮,目光转向了卖蟹肉包子的小摊上,嘴里口水都快流下来,“我还能再住上几日了。”
狐七眼睛一亮:“本该有的鬼却不见了,这不是抢地府的生意嘛!”
说着突然转向路边包子摊,馋得直咽口水,“那我还能多住几日……”
他伸出胖乎乎的小手,“给我些银子,真君庙我就不去了。万一是真神仙,我这小妖怕是要被金光烧成灰。”
左右人也不会跑,他又何必时时刻刻跟着。
满庭芳取出碎银叮嘱:“记得给我也带份吃食,不要你剩下的。”
正要离开,却被狐七拽住衣袖。
“你要带白鹤梦同去?”
满庭芳不觉有异,点点头。
狐七想将白鹤梦带走,可估摸着他也不愿。
他眼珠一转,忽然笑道,“小白,回头我也给你买香烛元宝,让你吃个够。”
玉葫芦里的白鹤梦懒洋洋地想:姐姐早就给我供奉过了,虽然也没什么感觉……
真君庙在镇外,依着两条腿还要不惊动凡人,得走上几个时辰,满庭芳索性回了小悦客栈,再给了几日房钱,牵了马离去。
真君庙远在镇外,满庭芳索性回客栈牵马。
铁蹄踏过山径,不消半个时辰便见飞檐刺破苍翠山色。
修缮一新的庙宇香火鼎盛,半人高的香炉积着寸厚香灰。
满庭芳屏息贴墙,只见院中老道执帚扫地,殿内经幡后传来隐约诵经声。
果然如老妪所言,长安观道士在此看守。
观察半晌,见道士们始终不动,满庭芳腕间青芒一闪,三枚石子破空点中几人昏穴。
待道袍委地,她闪身入殿。
七尺神龛上,真君像被玄黄幔帐严密遮盖,四角还压着重物,似在刻意遮掩。
帐上纤尘不染,显是近日所为。
满庭芳施法揭开帷幔,黄金塑像折射的光耀竟逼得她眯起眼。
这哪是什么威严真君?分明是位广袖流云的翩翩公子。
若非金粉遮掩,倒像是照着哪位世家公子雕的等身像。
她伸手轻触金像。
死物,只是死物罢了,因着后来人为所致?
虽雕刻得惟妙惟肖,却感受不到半分神性。
满庭芳指尖凝聚白芒,在眼前轻轻一抹。
再睁眼时,终于捕捉到一丝异样。
极淡薄,但确实残留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息,非正非邪,难以名状。
这气息太过微弱,如风中残烛,转瞬即逝。
她原以为只是凡人以讹传讹,不想竟真有其事。
“咔嚓!“
她突然一掌劈向真君像,石像应声断作两截。
纵身跃上基座,攀着石像往里看去,只见金粉之下露出青灰石胎,内里还灌着泥沙混合物。
“这就是金身?”白鹤梦从玉葫芦里探出半个身子,“我还以为全是金子铸的。”
“真正的金身自然通体鎏金,看来九成都进了私囊。”满庭芳碾着石缝渗出的泥沙,冷笑连连。
白鹤梦恍然大悟:“定是那守中道长中饱私囊!老妪说过,金身是由他经手所铸。”
老妪说了,镇上人请守中道长代劳,如今金身是个糖衣山楂,怎么也逃脱不了他。如此一番推断,白鹤梦颇有自信。
“趁消息还未走漏,我们这就去长安观会会这位'得道高人'。”
满庭芳转身下山,策马疾驰至长安观。
距山门尚有百步,一股浓重的腥腐之气扑面而来,呛得她喉头发紧。
这哪里是清修之所,分明是妖魔巢穴。
朱漆山门前,八名持帚道士鹰视狼顾。
道士不像道士,像兵,他们看似洒扫诵经,实则如临大敌,时刻戒备着外界动静。
这般阵仗,已非简单打晕就能潜入。
满庭芳隐在树后观察一刻钟,始终找不到破绽。
忽的,石阶传来细碎脚步声。
突然,石阶上传来细碎的脚步声。
只见一个丫鬟搀扶着银发老妇人缓缓而上,身旁还跟着个戴帷帽的年轻妇人。
满庭芳眼波一转,从侧边小道快步走出,装作偶遇的模样:“两位请留步。”
三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,待看清是个年轻女子,才松了口气。
帷帽少妇轻声问道:“姑娘是……?”
满庭芳福了福身,故作怯懦:“小女子路过此地,听闻长安观的守中道长道法高深,特来求卦。只是山路寂寥,不敢独行……不知可否与三位同行?”
老妇人上下打量她一番,想着山门近在咫尺,谅她一个弱女子也掀不起风浪,便点头应允:“姑娘若不嫌弃,便一道走吧。”
“多谢婆婆。”满庭芳笑吟吟地跟上,故作关切地打听:“婆婆和姐姐常来观里吗?不知守中道长最擅长算什么?”
少妇轻声道:“家宅平安、姻缘子嗣……都很灵验。”
“这样啊……”满庭芳若有所思地踏入山门,“那我想算算姻缘。”
刚进观门,一个精壮道士突然拦在面前,锐利的目光扫过四人:“贾老夫人来得不巧,师父正在闭关疗伤,暂不见客。”
老妇人声音发颤:“上回求的镇魂符被丫鬟不慎污损……三郎今早又吐了三次黑血,求道长救命啊!”
道士寸步不让:“师傅如今也无力相助,老夫人请回吧。”
小妇人掀开帷帽薄纱,泪花缀在娇俏的脸蛋上,“道长,我家相公眼下不省人事,寻了大夫一看,并未瞧出病症,我们是走投无路才来求道长。不求守中道长下山去看病,还请道长赐下一道新符救救相公。”
那道士重复着说辞,怎么也不愿让她们再进一步,“几位还是请回吧,师傅不见客。”
僵持间,贾老夫人突然“扑通”跪地,额头重重磕在青石板上,少妇和丫鬟也跟着伏地痛哭。
直到三人额头都磕得泛红,一个灰袍道人才从影壁后转出:“师父慈悲,几位随贫道进来吧。”
满庭芳顺势跟上,守卫只当她是贾府女眷,也未加阻拦。
满庭芳自是也跟了去,那些人只当她也是贾府之人,便也不曾阻拦。
见到守中道长时,满庭芳却大失所望。
这位传闻中的高人正倚着矮桌闭目养神,雪白须发在风中轻颤,檀色道袍透着岁月痕迹,确如传闻中那般鹤骨松姿。
但也仅此而已。
这模样,与天下道观里那些德高望重的老道士,并无二致。
“这位善信是?“侍立在侧的灰衣道人打破沉寂。
满庭芳慌忙敛衽行礼:“小女子自青婺来求签,原不该扰真人清修…………”
她将编好的谎话说得滴水不漏,末了还恰到好处地露出的羞赧,“婚姻大事,总想着讨个好彩头。”
守中道长面色虽苍白,精神却矍铄,捋着长须道:“女儿家为了婚事无可厚非,既是接了贾家的事,岂有让姑娘空走的道理?姑娘且坐上片刻,待贫道处理完贾家俗务,自当为姑娘起卦。”
满庭芳眼中闪过一丝喜色,却见守中道长转头吩咐:“抱元,先带这位施主去厢房等候。”
名为抱元的道士领她进入厢房后便匆匆离去。待脚步声渐远,满庭芳广袖轻拂,暗中掐了个窥天诀。
穿墙而来的啜泣裹着断续言语,老夫人正絮絮诉着贾三公子的怪症:自打镇上出了那档子事,月夜之时,一只飞蛾撞入他的身体,从此便如抽了魂似的日渐枯槁。
“我儿终日昏睡,脉象越来越弱。灌了多少汤药都不见效。”老夫人以帕拭泪,“如今连道长的符咒也……”
守中道长轻咳打断:“此孽障与真君像渊源颇深。”
半柱香后,三人捧着新求的符纸千恩万谢地离去。
“善信请随贫道来。”抱元冷着脸站在门槛外。
再入厢房时,香炉青烟袅袅。
守中道长抿了口茶:“姑娘可将生辰八字告知,贫道为你起卦。”
满庭芳报出陈雪曲的八字,只见道长掐指一算,指尖突然一顿。
满庭芳报出陈雪曲八字,他便掐指一算,指尖微顿。
他又问,“姑娘芳名?”
她指尖轻抚袖口花纹,歪头浅笑:“道长唤我庭芳便是。可是……有何不妥?”
守中道长沉吟道:“辛未年生人,禄存照命却逢空劫。纵有泼天富贵,难逃月缺花残之数。”
满庭芳袖中指甲深深掐入掌心,竟被他说中了七八分,看来这道长确有几分真本事。
“道长真是神机妙算。”她眼尾恰到好处泛起薄红,“幼时慈母见背,八载前严父仙游,如今与表兄两心相照,奈何……”
“我一生行善,还请道长救救我。”泪花在她眼中翻涌,情绪激动时,她顿感晕眩,身上也没了力气。
“那香……有问题!”满庭芳惊恐地望向仍在吐着青烟的香炉,踉跄起身要逃。
守中道长箭步上前,一把揽住她的纤腰:“你以为贫道看不出,这生辰八字属于个死人?”
绕过屏风,将她重重扔在云床上,“小娘子,你们这些爱逞英雄的美人来得正好,贫道便都消受了。”
他眼中□□熊熊,光是眼神就似要剥光她的衣裳。
但他却不急着动手,反而欣赏着她虚软无力的挣扎。那后仰时露出的雪白脖颈,脆弱得令人心痒。
“你假借真君之名,要镇民供奉童男童女,实则满足私欲。”她声音颤抖如雀鸣,“你辱没真君老爷名声,难道不怕他夜半来向你索命?就不怕真君夜半索命?”
听听,小娘子的嗓音如雀儿般,用在床笫间该多好!
“怕什么?”守中道人狞笑着扯断她腰间绦带,“真君像还能活过来不成?”布满皱纹的脸越凑越近。
就在此时,他脑中突然炸开一个冷冽清音:
“是吗?”
语毕,寒光撞入眼眸,脖颈骤然刺痛,紧接着腰腹又挨了重重一击。
道人撞碎屏风倒地时,本该瘫软的美人正持匕立于榻上,踏着碎裂的床板。
“真君老爷命我,”她匕首寒光凛冽,“来取你狗命了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