简陋却温暖的旅店房间内,炉火将熄,只余下微弱的红光。葛城莲沉沉地昏睡着,高烧已退,脸色虽然依旧苍白,但呼吸总算平稳绵长了许多。阿藻趴在他榻边,累得睡着了,小脸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痕。
莲生悄无声息地收拾好一个简单的行囊,里面只有几件御寒的衣物和一些干粮。她走到榻边,深深凝视着葛城莲沉睡的容颜。他紧蹙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,褪去了痛苦,只剩下沉睡的安宁。她伸出手,指尖悬停在他微凉的脸颊上方,最终却只是轻轻拂过被角,为他掖得更紧了些。
她解下腰间那个一直贴身携带、略显陈旧的皮质小袋。这是她穿越时空后仅剩的、来自原本世界的遗物,里面装着几十枚沉甸甸的、铸造精美的异国金币。她将整个皮囊轻轻放在阿藻枕边,然后蹲下身,温柔地拍了拍阿藻的肩膀。
“阿藻,醒醒。”
阿藻迷迷糊糊地睁开眼,看到莲生穿戴整齐、背着行囊的样子,瞬间清醒过来,大眼睛里充满了惊慌:“莲生小姐?!您、您这是要去哪?!”
莲生将皮囊塞进阿藻手里,声音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:“阿藻,谢谢你救了我,也谢谢你这段时间的照顾。你是个善良的好姑娘。这些钱你拿着。”
阿藻看着手中沉甸甸的钱袋,又看看莲生,一种强烈的不祥预感攫住了她:“不!我不要钱!莲生小姐,您要去哪里?!”
“万一……我回不来了,”莲生避开阿藻的目光,声音有些艰涩,“你好好照顾葛城莲,也好好照顾自己。拿着这些钱,好好生活下去。”
“不——!”阿藻瞬间泪崩,她猛地扑上去紧紧抱住莲生的腰,小脸埋在她怀里,放声大哭,“莲生你别走!不要去危险的地方!葛城大人需要您!阿藻也离不开你!呜呜呜……”
少女的哭声充满了无助和恐惧,滚烫的泪水浸湿了莲生的衣襟。莲生心中酸涩难当,她用力回抱住阿藻颤抖的小身体,轻轻拍着她的背,却无法给出任何保证。她不能回头。
“阿藻,听话。”莲生狠下心,轻轻推开阿藻,捧起她满是泪水的小脸,用指腹擦去她的眼泪,眼神温柔而坚定,“替我照顾好他,也照顾好自己。等我回来。”
说完,她不再犹豫,转身走向葛城莲的榻边。看着昏睡中依旧毫无知觉的他,莲生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。她深吸一口气,双手缓缓结出一个极其古老、带着蛮荒气息的印诀——那是属于“毕舍遮”本源的触角!
一丝幽邃得仿佛能吞噬光芒的、纯粹的黑暗力量,自莲生指尖悄然流淌而出。这力量带着一种亘古的苍凉与守护的意志,与她平时使用来夺舍截然不同,却同样深邃浩瀚。她小心翼翼地将这丝本源之力,如同最精密的丝线,缓缓注入葛城莲灵识受创的核心区域。
这股力量一进入,葛城莲体内那原本激烈冲突、不断侵蚀他本源的深渊意念,仿佛遇到了天敌克星,瞬间被压制、凝固!如同被投入了绝对零度的寒冰地狱,侵蚀的进程被强行冻结!葛城莲紧蹙的眉头彻底舒展开来,脸上甚至恢复了一丝极淡的血色,呼吸变得更加悠长平稳。他体内的纯净灵力失去了对抗的目标,开始本能地、缓慢地修复着受损的脉络。
然而,莲生的脸色却在瞬间变得惨白如纸,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,身体微微摇晃了一下。动用本源之力,对她自身的消耗是巨大的,甚至可能动摇她的根基。但她没有丝毫犹豫,确认葛城莲的情况暂时稳定下来后,立刻收回了力量。
“阿藻,”莲生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虚弱,“他暂时没事了,烧也退了。但记住,这只是暂时的压制。在我回来之前,务必照顾好他。”
“莲生小姐……”阿藻泣不成声,只能眼睁睁看着莲生毅然决然地推开房门,身影消失在门外呼啸的风雪之中。她扑到窗边,看着那个单薄却挺直的背影在苍茫的雪幕里渐行渐远,最终消失不见,只留下地上两行深深浅浅、很快又被新雪覆盖的足迹。
不知过了多久,也许是莲生留下的毕舍遮本源之力带来的安宁,也许是身体本能的恢复。葛城莲长长的睫毛颤动了几下,缓缓睁开了眼睛。
首先映入眼帘的,是陌生的、低矮的房梁。不是静竹苑,也不是葛城家那冰冷华贵的居室。记忆如同潮水般涌回——观星台的落败、父亲的斥责、灵识的剧痛……还有……那个决然带他离开、温暖的怀抱……
他猛地坐起身!动作牵动了内腑的伤势,带来一阵闷痛,但相比之前那灵魂撕裂般的痛苦,已经好了太多!他环顾四周,简陋的房间,温暖的炉火,还有……趴在榻边哭得眼睛红肿、已经睡着的阿藻。
“阿藻……”葛城莲的声音沙哑干涩。
阿藻被惊醒,看到葛城莲坐起来,又惊又喜:“葛城大人!您醒了!太好了!” 她连忙端来温水。
葛城莲喝了几口水,润了润干裂的喉咙,目光急切地扫过房间每一个角落,却没有找到那个最想看到的身影。一股强烈的不安瞬间攫住了他。
“莲生呢?”他盯着阿藻,声音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绷。
阿藻脸上的喜悦瞬间僵住,眼神躲闪,小手不安地绞着衣角,眼泪又涌了上来:“莲生小姐她……她……”
“她去哪了?!”葛城莲的心猛地一沉,声音不自觉地拔高,带着一丝严厉。
阿藻被他的语气吓到,再也忍不住,哇地一声哭了出来:“莲生小姐她……她去不化雪山了!她说要去找冰魄雪莲救您!她……她把所有的钱都留给了我,让我照顾您……她说……万一她回不来了……呜呜呜……” 阿藻一边哭,一边断断续续地把莲生临走时的话和去向说了出来。
不化雪山?!冰魄雪莲?!
葛城莲如遭雷击,瞬间脸色煞白!
作为顶尖的阴阳师,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座传说中的“不化雪山”是何等的凶险绝地!终年不息的极寒罡风能瞬间冻结血肉,强大的冰系精怪盘踞其中,更可怕的是那传说中连接着“虚无”的不稳空间!别说莲生一个重伤未愈、力量还如此特殊的女子,就算是全盛时期的他,孤身前往也是九死一生!
她为了救他……竟然去了那种地方?!还把所有保命的钱财都留给了阿藻?!
巨大的震惊、难以置信的恐慌,还有一股难以言喻的、如同岩浆般灼热的情绪瞬间冲垮了葛城莲所有的理智!他猛地掀开被子,不顾阿藻的惊呼和身体的虚弱,踉跄着就要下榻!
“葛城大人!您的伤!”阿藻慌忙去扶他。
“让开!”葛城莲的声音从未如此焦灼,甚至带着一丝失控的戾气。他迅速抓起放在一旁的、他那件已经破损染血的狩衣外套,胡乱披在身上。他扯掉额间那象征葛城家荣耀的带子,随手扔在地上,仿佛抛弃了某种沉重的枷锁。此刻,他不再是葛城家的继承人,不再是平京的守护者,他只是一个要去追回那个为他孤身赴险的女子的男人!
“告诉我她走了多久?往哪个方向?!”葛城莲的声音急促而冰冷,眼神锐利如刀。
“有……有小半个时辰了!从北门出去的!”阿藻被他此刻的气势吓到,连忙指路。
小半个时辰……在这样的大雪天,应该还没走太远!
葛城莲不再多言,甚至没再看阿藻一眼,踉跄着冲出房门,一头扎进了漫天风雪之中!他调动起体内刚刚稳定下来的、所剩不多的纯净灵力,不顾一切地催动身法,在厚厚的积雪上留下几乎微不可查的浅浅足迹,向着平京北门的方向,向着那传说中吞噬生命的白色地狱,疾驰而去!
风雪呼啸,瞬间吞没了他的背影。阿藻追到门口,只看到苍茫一片,她抱着莲生留下的钱袋,蹲在门口,无助地哭泣着。
葛城莲的心在胸腔里疯狂跳动,每一次跳动都牵扯着未愈的伤势,带来撕裂般的疼痛,却远不及他心中的恐惧。他的脑海中只剩下一个念头,如同燃烧的烙印:
莲生!等我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