入秋前，梁佳暮需要拍摄一组风景图通过邮箱的形式发送出去，合格后和那位颇有名气的摄像师线下见面跟随团队去外地取材学习。

现在学费也交了，设备都买齐了，就差把婚结了。

眼见婚期将近，梁父也多次打来电话询问她是否还有别的需要，只要她开口，不论怎样难得都会为她备齐。

陈丽卿那边更是亲自来过公馆几次，说着要帮忙筹备婚礼。用陈丽卿的话来说，大家都是自家人，谁出钱谁出力都无所谓，每个人都是盼着暮暮风风光光出嫁。这一生唯一一次穿上婚纱，一定不能留下遗憾。

她说不急，连新郎本人每天都忙得不见踪影，他都不上心，她更没道理折腾自己。陈丽卿听完苦口婆心劝她再三想想，千万不能勉强自己，要是不开心，不幸福，大不了离婚就是，梁父那里照往常孝敬就好，一声父亲终生父亲。

深夜，梁佳暮独自坐在花园里，抱着枕头静静看着夜空。小猫咪在猫窝里拱起腰伸了个懒腰，懒散地眨着眼抖了抖猫爪，这才从猫窝里慢吞吞爬出来走到梁佳暮面前。

它打了个哈欠，轻轻巧巧跳上藤椅，非常大面子地踩到梁佳暮肚皮上趴下，一副天上地下唯我独尊的大拽样。

“你是不是还没名字。”梁佳暮原本飘远的思绪因它的动静收了回来，索性伸出手指逗弄它毛茸茸的脸颊。小猫比之前初见肥大了一圈，每天好吃好喝的伺候，漫山遍野地跑，在花园里抓蝴蝶追蜻蜓，跟着园丁老伯浇水喷花，无忧无虑逍遥自在。

“你以后肯定是膘壮的一员。”梁佳暮沉思片刻：“干脆叫肥膘好了。”

这家伙的名字就这么草率地定下来了。

肥膘眯起眼睛，好像是白了她一眼，随后阖上继续呼呼大睡起来，喉咙里还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。

梁佳暮见状迅速找补：“其实逍遥也好听，但我觉得肥膘更容易记住，总比叫咪咪好吧，你觉得呢？”

肥膘翻了个身，这回连白眼都懒得翻了。

猫咪睡熟以后，梁佳暮的困意也上来了，她又舍不得将肥膘叫起来赶走，只好躺在藤椅上闭眼，慢慢的呼吸也沉了下来。

月圆残缺，只露了一半，但今夜格外温暖。

凌晨时分，虫鸣微弱。

公馆寂静无声。

将车停好后，梁星渡如常回花园裁剪玫瑰，顺带给小咪猫碗里添水。踏进柔软的草地，轻车熟路走了数步，忽的，他伫立原地没了动作。

藤叶垂落，绿意盎然。

梁星渡哑然失笑，他的暮暮就像随处刷新的盲盒，总能让人又惊又喜。

银辉透过叶隙斑驳在女人的肩胛，仿若上好的羊脂白玉晶莹剔透，她侧身而眠，长发淌在身下随风轻晃，宛如一幅秋画。

小咪枕在她臂弯，听到脚步声动了动耳朵，抬起头睡眼朦胧看了梁星渡一眼，发现是熟人后重新埋头。

梁星渡大步逐渐放缓，压低动静，悄无声息来到梁佳暮的跟前。

他蹲下拨开梁佳暮脸颊上的发丝，露出她静美的侧颜。他盯了许久，又看了小咪一眼，若有所思般：“是不是要像你一样厚脸皮才行？”

猫咪听力敏锐，被吵醒后舔了舔爪子睡意全无，从藤椅跳下来围在梁星渡腿边打转，时不时用头蹭着他的大腿。

见梁星渡的注意力并没有被它的调皮吸引走，它变本加厉抱住梁星渡的裤脚啃咬起来。

梁星渡单膝跪在梁佳暮身边，修长的手指一寸一寸摩挲划过她柔顺的黑发：“抱歉，这段时间总是要忙到很晚才能回来，我很想好好和你说说话，多陪陪你，哪怕安静待在你身边也好。但我怕把你吵醒，也怕你不想看见我，怕你露出讨厌我的表情。”

每次都是这样，只敢在她睡着之后才自顾自说很多话。小声控制音量，怕打搅她的清梦。

若他的暮暮此刻清醒着，大概也不会有兴趣听他的长篇废话。

所以他才要悄悄说，慢慢地说，只让自己听到。

“当初我想让你更独立，不需要依赖别人也能过得很好，至少能保护好自己，不轻易被人欺骗，可我没想到代价是失去你的天真。暮暮，你好像吃了很多苦，我以为你在他们身边可以过得很好，陈阿姨足够有钱，不难看出，她对你也是真心的，你的衣食住行一定不会短缺，和以往不会有区别。”

“但你一走就是六年，你心意已决，没有人可以阻拦你，连陈阿姨也很意外，你竟然会选择出国留学。听到你出国的消息后，我不知道我应该是什么样的心情，我只觉得很乱，很累，吊着一口不上不下的气。我来到你家，想问问你的想法，可我没见到你，陈阿姨说你很伤心，李齐云陪你出去散心了，从她的言语间我听出，你们的关系变得很好，陈阿姨也很喜欢他。”

他的目光似有缱绻，似有惆怅，似有苦涩，敛下眼皮后那些情绪又一点点沉进漆黑的雾里。

“事情逐渐不再处于我的控制范围以内了，原以为你搬到陈阿姨家之后，我们还能像往常一样一起上放学，我会向班主任承诺，将你一直留在我身边，直到高三毕业，我都会辅导你的功课，照顾你的生活。只要我们不再是亲人关系，我就可以正大光明地说喜欢你，追求你，对你好。”

“我也不想放你走，我比任何人都不希望你离开，可我们名字在同一个户口本上，我就不能露出半点情意，这是不被世俗承认的感情。我虽然不在意，但我知道你会介意，你不喜欢我也没关系，你情窦未开，我可以慢慢来，慢慢让你喜欢上我。只要有足够的时间，我会让你看到我的诚意，我会把一切都安排妥当。我以为我已经做好了准备，但我忽略了，你看重家人，你把这个家看得比任何东西都重要，你不容许半点背叛。”

梁星渡此生最后悔的事情，是违背内心对梁佳暮说出了那句决然的话。

“可是我们本来就没有血缘关系，为什么我不能爱你？为什么我这辈子只能站角落？我无法眼睁睁看着别人追求你而什么都做不了，明明我最先到你身边，凭什么甘居人后？”

论先来后到，他是必赢局。

“如果有一天我会因为一件事而内疚的话，那一定是这个。”

话落，他从口袋中摸出一个黑色的盒子，里面是一枚圆戒，他视若珍宝地捧起梁佳暮的手，小心翼翼将戒指戴进了她的无名指。

之后，他低头隔着戒指轻吻她的指骨，许久才缓缓放下。

这是迟到的婚戒。

拦腰将梁佳暮从藤椅上抱起，梁星渡一如往常返回房内，把怀里娇柔的身子放到床上，再像过去重复了无数次般细致地为她盖好被子。

床上的小人儿翻了个身，红唇微张，隐约露出贝齿和香软的舌。

他垂眸，隐去悸动。

“今晚我的话又多了，很抱歉扰了你的美梦。”梁星渡俯身吻了吻她的眉心，拉上灯：“晚安。”

他还有许多事情要做，要记得把紫色的玫瑰趁暖阳升起前放在窗台上。

-

醒来的时候，梁佳暮先在床上坐了会儿，她对于第二天莫名其妙出现在卧室里的NPC地点刷新模式已经习以为常。

打了个哈欠，先到窗台拨弄了会儿鲜花，这才返回浴室洗漱。

又是一束玫瑰，总是新鲜娇嫩的，从未在她眼前枯萎过。

梁佳暮一边机械性地刷牙，一边对着镜子出了会儿神，等嘴里泡泡多到必须要吐掉之后，她才咕噜咕噜漱口。

重新抬起脸，粘湿毛巾往脸上擦时，她突然顿住了。视线这才慢慢定格在指缝中间的银沿。

她终于发现了这枚戒指。

一枚镂空心形铺满闪闪发光碎钻的铂金戒指。

高一军训结束后没多久，她和梁星渡傍晚去超市买菜，开在商场里的珠宝商柜陈列许多让人眼花缭乱的戒指和项链。

梁星渡走在她前面，发现她没有跟上来便转身等她。她站在橱窗前定睛看了好久，根本挪不开脚，那会儿她最喜欢跟心形有关的任何装饰品，连耳钉都是连体心。

“你说我买一个回去送给妈妈好不好？”梁佳暮打的小心思，梁星渡哪能不知道，淡淡回了一句：“这是定制婚戒。”说完便拉着她的帽沿把她拖走了。

然而这枚不知道什么时候戴在她手上的戒指，和当年看到的那枚款式几乎一样。

她记得当时在买完菜从超市出来之后，梁星渡让她在原地等他片刻。她足足等了半个小时，气得她险些直接打的先走了，回去的路上还冲梁星渡抱怨了好久好久。

想买的首饰没买到，想挑的酸奶都是无糖的，想买的水果都被人选光了。好不容易辛辛苦苦买完菜，居然还等了梁星渡那么久，她能不生气吗？

至于后来是如何消气的。

梁佳暮又想起来了，是梁星渡答应帮她罚抄五十遍外语课文。

那位平日里高高在上的尖子生，还是得专心致志替她这位“小学渣”补过。

那是她为数不多的小得意。